『聚焦的源流』
(原载日本聚焦协会会刊第17卷第3号 2014年10月20日发行、第4号 2014年10月20日发行、第18卷第1号 2015年5月20日发行)
本原稿是在2014年6月札幌工作坊录音的基础上经关西大学池见阳教授增减修改而成
笔者:池见 阳 博士
中文译者: 李 明
聚焦从哪里来?
我实践工作的是常规的聚焦(及聚焦取向心理疗法)。聚焦也好,心理咨询也好,什么地方没有被正确地理解,就要在最基本的地方忠实地开始。聚焦曾经被介绍成是心理咨询师的技术,但其实它是来访者内在生起的体验过程。这是在体验聚焦的人内在生起的。咨询师所做的,是促进聚焦生起的“引导”或“应答”。像这样非常基本的地方需要认真地把握好。
聚焦从哪里来?聚焦是什么?回溯这些,就会想到最关键的就是倾听。所以,我想从倾听这个话题切入,从中说明聚焦的由来,也同时提供实际案例的举例。
简德林那本有名的书——《聚焦》,原版是Bantam出版社出版的平装本。日语版是福村出版社出版的黑色封面的书。你要是细看那本书,由6步骤构成的聚焦方法被表述为聚焦的Shot form,被译为简易法,附在书的最后。只有2页。世间所传的“聚焦引导”仅仅只有2页。而细看那本书,全书202页中,关于倾听竟写了41页!倾听写了41页,而聚焦的步骤仅仅写了2页。倾听是如何地基本,由此可以看得很清楚。所以,倾听非常重要,但是被大部分人忘记了,好像大家都在关注由6步骤构成的聚焦。
发现聚焦的简德林是搞哲学的。从硕士生开始师从卡尔· 罗杰斯学习心理咨询。卡尔· 罗杰斯当时是芝加哥大学的教授,是以人为中心疗法或倾听的先驱者。当时学哲学的硕士生简德林到罗杰斯那里学习,据说卡尔·罗杰斯为要不要收简德林大为烦恼了一番。说这个人完全没有心理学背景,能教他心理咨询吗?犹豫不决。好吧,姑且接收下来看看,说是察看试用1年看看。1年后,对培训团队的人们寻问,要求作出评价:“如果自己要接受心理咨询,自己愿意接受这团队中的谁呢?”。是很严格的评价呢。评价下来,据说愿意接受简德林的人最多。虽然是哲学出身,但是在咨询师中评价很好,很受信赖。简德林做心理咨询的背景中据说也有这样的插曲。
罗杰斯的倾听:理解的确认
当时是卡尔·罗杰斯放弃非指导心理疗法转向来访者中心疗法的时代。这两个人的关系令人觉得很有意思。我阅读两人的回忆录,觉得很有趣,时常去问简德林。我非常感兴趣的是,罗杰斯的倾听究竟是什么?现在,在日本通常教的倾听就等于是卡尔·罗杰斯的核心3原则,自我一致、无条件肯定的眼神以及共感式理解。但是读罗杰斯的回忆录,其实这要复杂得多。关西大学的硕士生河崎俊博把罗杰斯写的东西都PDF下来检索,检索其中写着倾听、特别是译为“反射”的“Reflection”,是什么时候写的,在什么书中写的。检索下来,感受的反射或态度的反射,自1942年书中有逐句记录的解说以来几乎就没有。接下来出现的是在1986年发行的论文中。罗杰斯是在1987年去世的,所以是在晚年。44年间竟是个空白!在1986年他的回忆录中他说:“我的听法被叫做倾听,流行世间,对此我越来越感到悲哀。那样的方法并不是我想做的。”罗杰斯写道:“ 我很好地理解了对方了吗?因为在意这一点,所以才说那样的话,这应该叫作‘试着理解(testing understandings)’或‘确认知觉(checking perceptions)’。”
这个回忆录中更有趣的是,在1942年的著作中,也就是在非指导心理疗法的时代,罗杰斯回忆道,当时发表了关于“反射”的应答,被世间“贬低”为罗杰斯的倾听就是“鹦鹉学舌的技巧”。罗杰斯好像很在意这件事。于是从1942年以来他就不再提一句反射或倾听。所以罗杰斯实践的倾听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已经完全被隐去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被“封印”了。他写道“如果在讲演等怎么也要涉及到这样的话题的场合,就优先谈态度”。这个“优先”是替代的意思吧。他不想谈他做面询的实际做法,所以才谈做面询的态度呀。在实际的东西被“封印”的状态下,周围的“态度”的研究不断进展,终于到了只看到态度的地步。所以倾听就这样被理解为共感式的或接纳式的听法。但是这不是真正原本的东西。
那个时候,罗杰斯的著作在日本翻译得很烂,不好理解的地方很多。例如在其著作《来访者中心疗法》中,虽然已经明说了身体感觉非常重要,发现身体感觉中暗含的意义是心理治疗中最重要最深的部分,但是在日本这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关注。这个“身体的感觉”(sensory and visceral experiences)的日语结果被译为“感官的内脏的经验”。“感官的内脏的经验”是个什么?读者不明白。认为聚焦等于身体感觉的人很多,其实罗杰斯也曾关注着这个问题。虽然罗杰斯与简德林在理论上不同,但在这一块连得很紧。
而且,在日本,“共感与接纳”似乎独自在行走。但是罗杰斯最为重视的却是“自我一致”。所谓咨询师的自我一致最重要,说的是自己身体感觉到的与思考的、与说的一致,也就是说,所谓一致就是聚焦。咨询师一边聚焦一边倾听,这是最为重要的,但也没有很好地传播。
第二重要的是罗杰斯说的“无条件肯定的关心”。似乎这个译法至今还在摇晃。“无条件肯定的关心”的原文是这样写的:“无条件肯定的关心或者接受”。似乎日语的翻译把“或者接受”译成为“接纳”。但是,其实,“接纳”是“无条件肯定的关心”的另一种说法。而且,这个所谓的“接纳”似乎让人觉得不太好。接纳这个词很吃力呢。“无条件肯定的关心或者接受”的翻译,先是无条件肯定的关怀,然后成了“关心”。最后的地方很难翻译,regard这个词怎么翻?相同的语言,在法语中一般是“看”的词语,英语也有“看”的意思。所以,说“无条件肯定的眼神”是最为贴切了。去年关西大学的同事中田行重老师将此发表在日本临床心理学会的杂志上。
“眼神”,比方说,父母以无条件肯定的眼神在看着摇摇晃晃一边跌跤一边学走路的孩子。就是这种眼神。这和接纳是有点不同的吧。接纳摇摇晃晃的走路,好像有点怪,还是以无条件的眼神看着容易明白得多。
想一想罗杰斯不提倾听的实质只谈态度结果会怎么样呢?结果是没向下一代传承。例如,我常对学生们说,罗杰斯就像一个刀工很好的厨师擅长切萝卜。萝卜切得很漂亮,所以徒弟们围过来问:“师傅,怎么才能把萝卜切得这么漂亮呀?”“不,不,这不是切的方法问题,重要的是态度!”就像这样子。徒弟们被告知“心最重要”,于是徒弟们都往共感呀、无条件肯定的眼神呀那方面去了,但是他们还是没有学会萝卜的切法!到如今,以人为中心的研究被认为是不讲技术的,连进行技术上的讨论都会感觉到有难度。
罗杰斯封印了倾听,但是简德林却将之公之于众。在其他的书上简德林也写道:“我比罗杰斯更加把倾听作为中心特征”。在论文《体验过程疗法》中简德林写道:“罗杰斯实践的听法是一切听法的基础,应该学习。”罗杰斯隐藏起来了,但是对于简德林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公之于世。怎么会有这样的不同呢?那是因为两者的理论背景不同。简德林是从哲学来的,从哲学来看倾听现象,会明白许多事情,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不可隐藏。所以,同样是在倾听,罗杰斯却想得不一样。同样是在心理咨询、在倾听,但两个人的理论是不同的。
回到核心3原则,“共感”已经有各种各样的人作过各种各样的论述。说实话,我还是喜欢用“追体验”。简德林开始向罗杰斯学习时的硕士论文中举出了狄尔泰这位哲学家,在狄尔泰哲学中就有追体验这个词。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做的聚焦也可以说是追体验某种状况。请试着回想某件牵挂的心事,这个时候我们在追体验我们有什么感觉。听者是在追体验那个人的追体验,好像是双重的追体验。虽然这是单方面的共感,但这与罗杰斯6条件的最初的条件“两个人有心理上的接触”有关。这一条的前提是两个人原本是分别开的。我对这个前提有疑义,就和米库·库帕共写了篇论文。在论文中表达为:两个人原本不是分开的,“原本是相互连接在一起的”。看电视剧的时候,---狄尔泰举过戏剧的例子---我没有想要与主人公黑田官兵卫“共感”。不是共感,说追体验黑田官兵卫更为正确。所以我喜欢追体验这个词语。
我不是想要否定罗杰斯!请想象一下担任聚焦面询听者时候,一听到对方的体会,自己也会感觉到体会。然后,对方变化了,自己也松下来了。也就是说,听者是自我一致的。从体会中有什么浮现上来,就以无条件肯定的眼神带着兴趣听下去。看,3条件都有了。作为结果,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罗杰斯是正确的。但是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因为罗杰斯隐去了实际的技术,我们不知道。简德林有自己的倾听指南,其中并没有出现3个条件,但是结果3条件都齐备了。没有实际的技术内容,只是要求“共感地倾听吧”,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是吗?看到过演技性地试着发出同情的声音这样滑稽的场面。很奇怪吧。聚焦的实际技术作为结果也齐备了罗杰斯的态度论,没有什么矛盾,这令人觉得有趣。
我在这里表达的要点是,聚焦也好,基础是倾听。所以,这次我们就从倾听开始吧。
罗杰斯与简德林理论的不同
卡尔·罗杰斯与尤金·简德林都重视倾听,两个人都重视身体的感觉,可以说两个人是共有着实践。但是,两个人的理论是不同的。
罗杰斯受着自弗洛伊德以来的心理治疗理论的浓厚影响,把人的体验基本分为意识(包括前意识)和潜意识。所以,比如说,身体的感觉,有模模糊糊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什么的时候,罗杰斯就把这个原形归在潜意识里边。用罗杰斯的话来说,这是“意识没有正确地象征化”(not accurately symbolized)。因为模模糊糊的原形“被觉知(意识)否认”(denied to awareness)掉了,所以模模糊糊成了这个被否认的“歪曲了的象征化”(distorted symbolization)。
而简德林则用哲学上的implicit(暗在的、含义、含蓄)/explicit(明在的)来理解把握。语言在其明在的字义之外还包含着许多暗在的意义。“心情往下沉”的“沉”字,字意上的意思是表示在水面上的东西沉没水中,而心情原本并不在水面。当听到“心情往下沉”,我们会理解为“工作是不是不顺利呀?”“人际关系上发生了什么呀?”的implicit(暗在的)的意义。这些不是潜意识。这些也与“模模糊糊”一样暗含有许多的含义。
简德林在写体会或意会(felt meaning)的时候经常使用“直接指示”(direct reference)这个词。日语翻译为“直接照合体”。refer在语言学上是表达“语言在指示什么呢?”的用语。例如iPhone指的是这个(装置),指的是(refers to)这个漂亮的手机。“椅子”指的是那个家具。我觉得直接指示包含有两重含义。最初的含义,或许是我个人的理解,这个直接指示指的就是自身。
也就是说,这里感觉到的模模糊糊可以说是“它自身的实例”。这在简德林哲学上叫作IOFI(Instance Of Itself:它自身的实例)。我们把哲学先放一旁,这个模模糊糊既不是“不安感”的表现(实例),也不是紧张症状的一例,而是“它自身的实例”。所以,我们无法把“模模糊糊”还原为别的概念来理解。它自身就是某种理解。模模糊糊是模模糊糊。然后在这模模糊糊的时候,我分辨出了自己所处的情境以及自己的状态。在这里有某种朦胧(模糊恍惚)的理解。简德林在一个文献中以海德格尔的用语Befindlichkeit(情状性)解释了这个问题。
直接指示的另一个含义,而且是本来的含义,因为是direct,所以是直接的含义。也就是说,没有任何的中介。我在看很小的字的时候,不用眼镜中介的话就看不了。但是,为要感觉体会就要“没有任何的中介”。也就是说,连语言也不中介其中。我理解包含着这样的含义。
比如说,现在这个工作坊,大家坐着,有什么感觉呢?我想去看一下。这样的话,在这里,现在在这个房间里,在这里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即便用语言配也没有匹配的。比方说现在在这里正“放松”着的话,立刻就知道“不,这不是放松”。相反,即便说是“紧张”,也知道“也不是紧张啦”。是独特的“在这个房间里的感觉”吧。这个感觉比语言要出现得早。我们是试着用语言去匹配先在这里出现的直接指示。所以,直接指示自身不是由语言构成的。
但是,一旦试图要把它表现出来,即要找出它的什么意义的话,就只有试着把它确切地表达出来别无他法。我稍微试了一下,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呢?是什么样的语言呢?…兴奋?…某种飘飘然?反响?我呢,是的,飘飘然…“kaderu式的飘飘然”…啊,“kaderu飘飘然”,或者“kaderu飘飘然了”类似的…(译者注:kaderu27是工作坊的会场名,北海道语义为相聚在一起玩、入伙的意思)。这样子能以“kaderu飘飘然”来表达的话,会怎么样呢?回过神来,体会(直接指示)有一点变化了。开始变为“kaderu飘飘然”了。这样一来,我也变了。乘上了自己说的话了。会场,也就是情境也乘上来了。语言化不是体验的表象,不是代表体验。简德林说还不如说语言化是“更进一步的体验”(further experiencing)。那个没有语言的“好兴奋”的体验变成“kaderu飘飘然”的时候,这便是“更进一步的体验”了。
直接指示正确地说就是“这个感觉”,但是一把它表达出来就变化了。神奇吧!这好像是化学分子一样。虽然这个分子有着正确的形状,但是一给它加了水,它就变成了别的东西了。也许就像这样子。神奇的真实的状态不是么?直接指示比语言早出现,这是个独特的感觉,是“真”的,但“kaderu飘飘然”也是“真”的。如果什么人把会场的氛围说成是“像浓厚有快感的札幌啤酒”,那也是“真”的。关于直接指示也不是什么样的表达都正确。如果说“这个氛围像营业战略会议”,“那个就有点不像了”,就成“假”了。真实是多样的,不止一个,但也不是什么都是。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在说这个直接指示是“kaderu飘飘然”、“像浓厚有快感的札幌啤酒”的时候,这是在说这个情境,也就是这个工作坊的事情。不是在说内在的“心”的实体。聚焦中语言表达的不是内在的心,而是情境或关系的生的方式。这我在Greg·Madison编的《聚焦取向心理疗法》的第一章写到了。坎贝尔·帕顿最近也强调了这一点。
简德林哲学与狄尔泰
简德林哲学是从哪里来的?简德林老师没做过清晰的说明。但是在某部著作的一个地方明说道:“对我的哲学最有影响的是狄尔泰。”与狄尔泰确实有很多的共同点,尤其是所谓“诠释学上的循环”与体验过程甚至可以说是同一个东西吧。在简德林解说这一点的例子中有这样的话:“一只蜘蛛在桌子上爬,咚,敲一下桌子,蜘蛛大吃一惊僵住了。这是蜘蛛的体验,是蜘蛛的表达,看到这个体验的表达,我理解了蜘蛛在害怕。”所以,简德林继续道:体验、表达、理解是一个东西。所以,我现在说“kaderu飘飘然”是我在这个场的体验、表达、也是“kaderu飘飘然”的理解。接着,说“不仅是kaderu飘飘然呢”,“像浓厚有快感的札幌啤酒”,这就是新的体验、新的表达、是由此而产生出来的新的理解。这是与潜意识的意识化的模式完全不同的理论模型。
我在狄尔泰学会与三村尚彦老师(关西大学教授·文学部哲学伦理学专业)一起在学术研讨会发表过。把聚焦的步骤与“体验、表达、理解”重叠在一起看,完全一致呢!体验,也就是体会,表达,也就是把手表达,通过这个表达产生理解,没有产生的时候就促使理解产生,就“叩问”。这样进行着的话,体会或者变化,或者再转一个循环。聚焦确实让人觉得是狄尔泰诠释学的循环在心理咨询上的运用呀!
我在狄尔泰学会把这样的见解一发表,狄尔泰专家们的意见分成了两半。说“可不是么,的确,体验过程正是活泼泼的诠释学上的循环呀!”的老师们,与有点正统派的学者们分成了两半。正统派的学者们说:“狄尔泰是诠释死人的日记,或者诠释建筑物,是为了诠释那些东西的,不是应用来作活人瞬间瞬间的心理咨询的。”我们暂且不管这些。我是把聚焦看作是解释学的循环的,这不是所谓潜意识的意识化的理论模型。这里是罗杰斯与简德林非常大的不同之处!
意义的创造与“被推进的过去”(carried forward "was")
从我的体验到“kaderu飘飘然”的表达,这样产生的理解就是意义的创造。由我兴奋的体验, “kaderu飘飘然”的意义被创造出来了。是的。简德林最早的著作就是《体验过程和意义的创造》。我们一边在聚焦一边在创造意义。在简德林哲学中novelty(新奇性)也就是“新的”一词被非常频繁地使用。什么样的感觉变化都是情境的新的理解。简德林老师在什么地方写过这“是在人类历史上从未存在过的东西”。“kaderu飘飘然”是在人类历史上从未存在过的东西呢!
那么,我们把这样的想法与精神分析作一下对比看看。如果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那么在我的体验中已经包含了“kaderu飘飘然”,应该在“前意识”之中吧。但是,弗洛伊德的想法无论如何总是以记忆为基础的。所以,我觉得弗洛伊德说的“前意识”的意思是能够回想起来的记忆。弗洛伊德的想法依靠着记忆。弗洛伊德从未设想精神还有记忆之外的创造功能。所以出现在精神中的一切都是记忆。潜意识部分是不完全的记忆。因为在防御所以成了不完全的了。总之,因为没有设想过创造新意义的功能,一切都是过去形成的记忆,所以精神分析就成了回到过去。我们在做聚焦的时候不是去回到过去的体验,体会也不是过去感觉到的东西的记忆。体会是此时此地鲜活的活向前的感觉。
然而,仔细阅读弗洛伊德,好像有部分可以读到弗洛伊德与简德林在试图说明着相同的现象呢!我发现后给简德林老师发邮件,老师非常高兴,说:“不错吧”。是弗洛伊德的这一部分:“我们在防御功能解除的时候,把复原的情绪叫作‘被压抑了的’”。也就是说,当觉察到某种情绪的时候,会感觉到“复原了”(restore)。是之前就有的意思。请把这个与聚焦典型的感觉变化放在一起看一下。“啊,现在觉察到,我一直都很孤独”。做了聚焦,现在,觉察到了“一直很孤独”。但是5分钟之前是不孤独的噢!如把弗洛伊德的句子代入到这里就是,做了聚焦,“防御功能解除了”所以“孤独”“复原了”。另一方面,简德林论述过在体验上的一步有这样的特征,是神奇的时态。这是所谓“推进{了的}‘was'”(carried forward “was”)。我的体验进了一步、推进了的话,我就明白了过去一直很孤独。如果没有推进,是不会有这个觉察的。也就是说,在向未来行动的时候,过去被重新审视了。虽然是很难的话,但是双方都在做着很相似的现象描述。但是,简德林并不认为是孤独是原来就有,在潜意识里睡着,被防御着,当防御被解除时就复原了。原来并没有孤独,“过去很孤独”的意思是现在新鲜地新创造出来的。一旦理解了“过去很孤独”,这样一说的话,现在觉察到了:过去自己的样子可以用“过去很孤独”来说明了。过去被新鲜的视点审视着了。或许弗洛伊德也遭遇过感觉变化的体验吧。不过,真实情绪是原来就有的?原来没有的?这里是这两个人很大的分歧之处。
哎,现在觉得胸中有点重的感觉。这是什么呢?胸中有点重的感觉,是这个工作坊的什么呢?在这里,我并没有把这个重的感觉在与过去自己的记忆或作为自己内在实体的心呀性格呀去对照,而是在与这个工作坊的情境作对照,想找出其意义。这是一种猜谜呢。岡村心平的“猜谜聚焦”其实是有道理的。猜谜是日本的聚焦呀!
与胸部的重相关,与这个工作坊,这个心呢?
啊啊,是啦。(笑)这个心是“要休息啦!”呢。已经几点啦?说着说着呢,那是要累了。不光是我会累,大家作为体会感觉到开始累了是吧。因为感觉到的是情境。不,是休息。虽然还想再说些,但是是休息。稍稍休息一下,然后回来再说一些,到12点半开始午休。
反身性倾听(Reflective Listening)
反身性倾听是回头一看的倾听。这个“Reflect”有各种意思。一个是“反射”的意思,镜映的时候使用“Reflect”。一旦看到镜中反映出来的自己的样态,就会觉察到自己各种各样的情况。我经常对着镜子看着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啊呀,好像今天疲劳了唉”。“反身”在这里还有一个意思,就如所说的“反省”、“回头一看”、“反思”。会“回头看一下自己”(reflect)。“我,今天疲劳,昨天喝太多了么”或者“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也没喝多少呀…”。需知“反身”(reflect)有这样两个意思:“反射”和“回头一看”。所以,较之“积极的倾听”(active listening),最近我更喜欢“反身性倾听”(Reflective Listening)。罗杰斯在与共同研究者共著的书中使用了“积极的倾听”的用语,但在其他地方,罗杰斯和简德林都使用“反身性倾听”的表达。
对于我来说,这个“回头一看”越来越显得重要。心理治疗就是回头观察人生或某种困难状况的行为。在Madison编的《聚焦取向心理疗法》的书中我展开了这个想法。聚焦也是这样。聚焦的时候,我们在回头一看,在追体验某种状况。
在倾听中非常重要的是所谓reflection的应答。翻译为反射。但是,就像刚才说的,这个词语有“反射”和“促进反思”的意思。大家可能不太知道,1974年简德林在来访者中心疗法的专业书的一章中这样写道:“请表达你(咨询师)的理解。由此开始与来访者连接吧”。也就是说,不是“反射来访者说过的话”,而是反射咨询师的理解。卡尔·罗杰斯也写过同样的话。反射是“testing understandings”即咨询师的“尝试理解”。一旦译成“反射”,这个意思就看不见了,就以为是反射来访者说过的话了。当来访者说“不--,压力太大”的时候,如果咨询师反射说的话,会是“感觉到压力太大是么”吧。但是即便是说了“压力太大”,我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还没有理解呢。于是,就会成“哎,我还不太明白”、或者,“哎,压力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应答。我觉得这里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不是反射来访者说的话,而是确认我对于来访者所说的话的理解。听到“压力太大”的话,我觉得“请再多说一点”或者“说的再详细些吧”就是这边很好的应答。
因此,在听来访者的话的同时,开始在看自己的追体验,自己是怎么样理解的呢?应该是两方面在工作。来访者说了,压力太大,我还不明白,所以我必须也要看自己的体验。就成了“对你来说,好像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但是我还没有明白”这样的应对。因为要表达自己的理解。所以,这用罗杰斯的话来说,应该是自我一致的发言,想要共感,但自己不明白就不掩饰地表明。这是罗杰斯说是最重要的,我们要领会。
我在《倾听心中的音信》(讲谈社现代新书)中解说倾听时,补充了开放式引导(open lead)。在简德林的倾听解说中没有这样的说法。就如“请多说一点”,是在引导对话,但提问使用开放式的问题。
我长年在企业做管理干部研修。企业的管理干部,一听别人的话,总是会问5W1H的问题,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做了什么?部下说“最近,酒喝得多了”,管理干部:“什么时候开始的?”部下:“2个月前。”这样应答下来,下面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就会成这样的对话:“喝什么酒呢?”“喝啤酒。”“怎么喝呀?”“冰镇了喝。”“和谁一起喝呀?”“一个人喝。”“为什么要喝酒呀?”“不知道。”不是这样的问法。当部下说到:“最近,酒喝得多了”,用开放式引导,“这个,你再多说一点”、“再说细一点”或者“关于这个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如果能这样问,倾听就容易多了。
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请你再说一遍”或者“这里,明白了,但是这里不明白,请再说一次”。这是基本的。
很重要的是在表达倾听者心情的时候,请注意不要强加。“我听到是这样的,是不是呢?”说者虽然也许没有谈到心情,但在听的过程中或许会明显地感觉到说者的心情。当说者说到:“在会议的中途我站起来回去了”,啊啊,会想到是生气了吧。说者没有提过“生气”,所以如果应答“你是在生气呢”就有点武断了。因此是“我听到好像你在生气,是不是呢?”这样的。作为自己的体验,说自己体验到的东西。
沉默时间很长的时候,可以试着问:“现在有什么浮现上来了呀?”当沉默很长,有的人就会去思考问些什么。当问了“关于酒喝得多了,你是怎么想的呢?”如果沉默了一会儿,就会性急起来,横插进去,问些“你的父亲喝酒吗?”之类不相干的问题,结果会打断说者的过程。所以,在这种时候,像“现在,有什么呈现出来了呢?”的开放式倾听比较好。
有体会的时候,要非常重视体会,跟随倾听。然后就是,如果说的话老在一个地方打转或持续相同内容的场合,“你在说这些的话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呀?”这样来试着寻找体会。如果有了体会的把手表达,就确认一下。例如说“模模糊糊的”,就确认:“模模糊糊的感觉,是么?”有体会的把手表达的时候,要正确地使用这个语言。如果没有语言,倾听者可以提供感觉到的话题,说错也不要紧,建议下看看。就如“听上去好像在心急火燎,是不是呢?”
然后就是叩问。有些标准的叩问可以使用。“这个模模糊糊到底是什么呢?”“这表达着什么呢?”或者“什么是需要的呢?”“从那里有什么浮现上来呢?”等一些标准的提问。
一边倾听,一边从体会到把手表达,需要的话进行叩问,这样循环下去。所谓需要,把手表达一浮现就“啊,明白了!”这样的场合就不需要叩问了。叩问是为了促进理解。从体会到把手表现,然后叩问(理解),反复进行这个循环。这正是狄尔泰的体验·表达·理解的诠释学循环呀。
反身意识形态与前反身意识形态
我现在觉得应该把“反身意识形态”与“前反身的意识形态”或者“反身之前的意识形态”区分思考。这里所说的“反身”没有“做了坏事后悔”的意思。这是叫做reflection的哲学用语。我把“反身”译为“回头一看”。另一方面,人生在“回头一看”之后,很快又“前反身”地往前走了。当我迈出步子,再一步,向大家走近的时候,没有去一一思考“先迈出右脚?”、“先迈出右脚?”或者“以什么样的角度让脚着地呢?”、“地面真存在吗?”等。也就是说没有一一去“回头看”。也没有一一反身以什么样的站法站、以什么样的音调音量说,也就是说,我们几乎都是以前反身活着的。简德林老师在什么地方写过“人生的绝大部分是暗在的(implicit)”,我把同一个东西表达为“前反身”。
回头看后马上又开始赶路,我们对这样的状况进行反身、reflect。咨询或聚焦就是对人生活着的状况的反身行为。刚才介绍Greg·Madison编的《聚焦取向心理疗法》,我在书中的第一章就是这样主张的。即心理咨询或聚焦既不是教给来访者答案的场,也不是给予建议或诊断的场。这是和来访者一起来回头一看的场。而且聚焦的特征是把“感觉”放在中心位置来回头一看的。
意会(felt meaning)与体会(felt sense)
让我们把反身与前反身这两个意识形态作轴来看一下体会。在简德林的文献中最初更多出现的不是体会而是意会(felt meaning)。罗杰斯也经常使用简德林的意会这个词,也说成是个人的意义。意会即感受到的意义。简德林让读者感觉到好像意会与体会似乎是可以换用的词,但是在《聚焦》的解释中体会用得绝对地多。“体会”与“意会”这两个有不同的地方吗?我一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于是在美国2013年出版的书的一章中论述了这个问题。
体会,如你所知,是用身体去回头看看是什么感觉进而在身体中所感觉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在去看体会的时候已经在反身的形态中了。另一方面,即便不在反身形态,就没有暗默地表达的意义了吗?我常用松尾芭蕉的俳句来说明这个问题。
“古池蛙跃入水声”
这句俳句要译成英语很费事呀。英语形式一定要有单数或复数。说“古池”的时候如果不知道古池有几个就没法翻。接下来是青蛙。青蛙有几只?单数?复数?然后是水的声音,是单数还是复数呢?是the sound还是the sounds?不知道吧。是单数还是复数,从这句俳句上是无法判别的。姑且古池就算一个吧,水的声音可以通过有几只青蛙决定是单数还是复数。问题是青蛙。
“古池蛙跃入水声”(古池や蛙飛び込み水の音)
有几只青蛙呀?
大家怎么认为呢?一只是么?大家回答是一只吧。这个问题除了在日本各地,在罗马、雅典、纽约讲演时也试过,一般都回答“一只”。好,那么下面更难的问题来了。
为什么知道是一只呢?从语法上是不得而知的。但是,大家知道是一只。为什么?
这句俳句表达的不是清清楚楚的意义,不经意间表达了“总觉得似乎是”的含义。这也许是那种“寂静时分”吧。也就是说,在意会上是一只青蛙,没错。64只青蛙的跳水竞赛就不一样了,就不寂静了!
这不是体会吧。如果是体会的话,就要感觉一下这句诗,看一下在身体上有什么感觉,由此感受到的才是体会。即意会是前反身的表达,而体会是有意图地“感觉下看看”的反身时所开始感觉到的。我是这样来区别的。
几年前曾就这样的区别方法问过简德林老师。老师好像有点耳背,似乎没听到我说话,当我说到“总之,意会是前反身的(pre-reflective)的”的瞬间,老师说“啊--啊--啊--”。这个“啊--啊--啊--”是赞同这个区别方法的意思呢,还是可以这样区别的意思呢,或者是对前反身的词做出的反应呢?不得而知。所以,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得到简德林老师的认可,我是这样地来区别使用的。
据《日语与日语论》的作者池上嘉彦介绍,据说刚才的俳句的英译版有上百种。其中把青蛙译为复数的仅两人,其中一人竟然是小泉八云。那么精通日本文化的小泉八云为什么把青蛙译为复数呢?据池上的解说,这里的复数是为了表达时间的经过。芭蕉在古池前坐了很久。在这期间,有几只青蛙跳入,虽然一次跳入的是一只,为了表达这个时间很长就用了复数形式吧。有这样的解说。除了池上的解说以外,我感觉到小泉八云的翻译还有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青蛙复数,可水声是单数!也就是说,水的声音独立于青蛙的数量,青蛙不管是单数还是复数,芭蕉吟的是“水声”。我是这样来读小泉八云的翻译的。啊,有点离题了。
揭下“临在”的神秘面纱
我使用体会与意会的区别,其实是要挑战罗杰斯“临在”的概念。罗杰斯把他应答的状态叫作“临在(presence)”。在与江的面询中,虽然江刚才什么也没有说,但罗杰斯突然冒出一段类似“这个恶作剧的意象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话。先是铺垫了一下,“现在我说的话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我只是从我的感觉来说
的,也许不对。”等,然后这样说道:“我觉得这个恶作剧的意象对你来说很重要。不不,不必放在心上。”江没有说过这样的意象,可为什么罗杰斯会想到作出这样的应答呢?随之这个应答形成了与江面询的高潮。江于是将此作为夺回“这个恶作剧的感觉”的契机。可为什么罗杰斯会想到作出这样的应答呢?神秘性、神业?罗杰斯自己说自己的存在(临在)本身就是治疗性的。因为当时是70年代,罗杰斯作了这样的受到当时嬉皮文化影响的说明。哎,没办法。类似“我进入了变性意识状态,我的灵魂接触到了她的灵魂”。真的。他就是那样说的。真正的嬉皮文化,因为是在70年代中期。
我是这样认为的。就像俳句的情境前反身地表达过来那样,包括江所说的话的意义表达给了罗杰斯。这在最初罗杰斯是开始进入了意会,之后罗杰斯一边倾听一边在一瞬间回头看,也就是说,对于表达过来的意会进行反身。我在刚才介绍的书的一章中这样写道:或许可以说罗杰斯是一边聚焦一边在做面询。
英国East Anglia大学的朱迪·姆阿老师在某个国际学会上发言说:“这是对罗杰斯临在的斗胆放言。因为太神秘所以大家都喜欢用。这层神秘面纱不揭下的话不行呢。而如今成功做到这一点的非池见阳莫属”。我们可以以聚焦,或者区别反身和前反身这样的视点来看罗杰斯的面询。
生在前行、在指示(implying)
简德林老师的文献中频繁出现的是imply(暗在、含义)以及其形容词implicit(暗在的、黯然的)。简德林的哲学被表达为“暗在哲学”(The Philosophy of the Implicit)。而且,作为动词的Imply还以进行时态Implying来使用,译为向着未来的、还未成形的、“黯含指示的”或者“被指示的”。也就是说,一切活着的生命都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是指向未来的形态,朝着它在活向前。有点像佛教哲学呢。诸行无常呢。
树叶也不是停留在原来的样子上,而是活动的,成长并长大,形成能更多地获得阳光、获得雨水的形态。这是被暗含着的。所以我们看到树叶的时候,完全知道这个树叶不是固定的存在。我们在什么地方完全知道这是在成长的过程中。
生命的存在不仅指示着未来,也指示着空间,也就是说,也指示着情境、环境或历史。你知道鲸鲨有多少牙吗?我不知道,所以调查了一下。结果有300根到3000根的各种说法。竟然有300根到3000根的差呢。说不定可以以10根作为一组,数作一,这样就可以数得过来了。再仔细一看,鲸鲨的牙像牙签的尖端那么大小。所以在动画上看鲸鲨却几乎看不到鲸鲨的牙。因为那样地小。另一方面食人鲨的牙齿,一看张开嘴巴的照片,如牙一样的齿可以清楚地看见。在看到这个牙齿的瞬间我们就立刻就明白这种鲨是肉食的,吃很厚的肉,骨头也可以嚼碎。牙齿就是这样暗含地指示Implying着环境。与牙签尖般的鲸鲨比较一下吧。一看鲸鲨的牙就明白这不是肉食动物。那样细的牙啃不动肉。是的。鲸鲨张开大嘴,连海水一起吞下海藻、浮游生物或小的鱼卵,然后从牙缝中把水排出。所以牙并不使用。看一根牙就可以明白海洋生命环境或地球implying的含义。
稍微有点离题,我最近老是提起某个身体论,在西方叫作embody(具身)或embodiment(具身化)吧。所谓“被身体化”的意思,就是“人是被身体化(embodied)了的存在”。但是,我不太喜欢这个embody。因为这个词的词头em是“进入”的意思,有“进入身体”的含义,作为黯然的前提,是灵魂居住在身体中,有身、心两分论的背景。所以我提出了“共同身体过程”(combodying)的进行时态的术语来取代。接头词com有“大家一起”的意思,所以是“大家一起身体化”的意思。是生命体与其他生命体、情境、环境、世界、地球、宇宙大家一起在身体化。某种海龟在满月之夜产卵。满月或满月涨潮牵动的是海龟的身体。我们不能认为月亮、潮水和海龟的身体是互不相干的。
简德林老师的论文中也出现过松鼠。实验室培育的松鼠。把果实给这个松鼠会怎么样呢?在铁皮笼子的地板上抓刨,要挖出想象上的坑呢!然后在挖好坑的地方放上果实,现在是做“埋”的动作。但是,这个松鼠没有到外面去过,没有见过土地。也就是说松鼠的身体与土、大地、地球一起被共同身体(一起身体化)化着。
离题了吗?不,也不是离题。身体与环境、与对人来说的情境成为一体在活着,并要活向前。要活向前。在Living further或Carrying forward等简德林的用语中清晰地展示了“更加地活”、“带到前面去”的面向未来的姿势。
我常举食物的例子。“肚子饿了”的身体感觉其实是作为体会存在的。这“暗示着下一步”。“下一步”就是“吃”,但并不是什么都好、吃吧的暗示。而是非常精密地指示着下一步的食物。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在餐饮街烦恼。“咖喱饭?不太对”,“拉面?嗯---”…。这个“嗯---”表示与体会所指示的东西有差异。符合直接指示的、想吃的什么还没有形成语言。但是,这被精密地感觉着。“啊,意大利面食!”,在这样说的时候,直接指示与“意大利面食”的象征在相互作用。这个时候,“啊,想吃意大利面食了”,是过去式,是推进了的过去。而且,这是精确的。意大利面食也不是什么都可以。非意大利面条不可,必须得有番茄酱,还一定要在上面撒些乳酪,如此这般地精密化下去。作为体会感觉到的东西是指示着没有的东西。“还没有的东西”,也就是未来。体会指示着非常个性化的未来。
与此相反,人们老是容易认为自己感觉到的是由过去形成的。所以情况不好了就到过去去找“故障的原因”,想知道有什么样的心的机制在起作用。但是,我认为这是幻想。首先,心不是机器,所以没有机制。如果是机器的话在过去中或许有“故障的原因”,但人不是机器。我们现代人像机器一样来理解心。不是这样认为吗?但是,感觉到的体会不是由过去的原因在那里的,而是在经由过去的基础上要活向未来。这是我的旧书《倾听心的音信》所表达的。
我最近写的英文论文中有一篇是批评英国尼克·托通的论文。尼克·托通在他的论文中虽然引用了简德林、Merleau·Ponty和我的东西,而且在引用我的东西的时候还用了池见阳的全名,但是他错误地解释了他引用的东西。所以在指出的同时,论述了他的思考方法与我的思考方法的不同。在小结部分我是这样写的。
我现在在研究室,肚子开始饿了。一接触这个空腹的体会,是想要吃印度料理的扁豆和乳酪的咖喱。于是我向大学正门附近的印度料理店走去。为什么我要吃这种印度料理呢?我可以想到几种理由。在我沿着道路去印度料理店的途中,在拐弯处的中华料理店前,中华料理美味的香气进入了身体。这个时候,我的身体要吃糖醋肉了。这个时候关于“其实要吃的是中华料理,不是印度料理”可以浮现几种理由…诸如此类。一个是,理由总是跟在后面。不是过去的原因才决定我要吃印度料理。想吃印度料理在先,在思考这个原因时,是在使用头脑思考是如何决定的呢的理由。还有一个,重要的是,不知道人生会发生什么。所以,即便体会精密地指示着未来,成不成还不知道。精密地投向未来的东西,出现又消灭。人生的存在状态既不由过去决定,也不由未来决定。这也许是有简德林哲学特征的思考方式之一吧。
看下向日葵!(小结)
简德林老师写道:“人有着植物的身体”。我联想到了向日葵。向日葵虽然没人教却确切地向着太阳而生。没有任何迷惑。这不是向日葵的爸爸教的智慧在潜意识里沉睡。不是的。生命自身在发生、而且是正确地发生。在其他植物的叶子太茂盛阳光难以照到的场合,向日葵的茎会开始弯曲伸长。向正确的方向弯曲、伸长。身体知道何为正确。
弗洛伊德、以及之前的叔本华和尼采的观点是,身体没有秩序,只有本能。所以尤其在弗洛伊德以后,形成了必须用理性控制身体的观念。但是,我想把它翻过来。身体比头脑更有理性。想一下人走路的前反身行为。如果要将此作反身的思考、作成电脑程序怕是不行。变数太多了。脚底的大小、脚踝关节的活动方式、全身关节的状态、小腿肚和大腿以及全身肌肉的状态,肩膀紧硬也会使走路方式不同吧,因为手臂摆不起来。然后肠胃的状态也有关系。一拉肚子或便秘走路的样子就会变化呢。当然呼吸系统也有关系、循环系统也有。而且,这一天的日程安排以及心情也有关系。鞋子的合脚感和这一天穿的服装、带的东西也有关系。接着路面的状况当然也有关系。但是,不用头脑思考这无数的变量,身体在确实地、正确地走着。如果搞错的话就会跌倒吧。但是,身体没有跌倒,确实为我们在“正确地”行走。有一点向上倾斜的话,在头脑思考这一点之前,身体已经在自动调整走路的方式了。身体在每一个瞬间都“正确地”发生着生。
因为是在纷乱的世间,我曾空想过到纷争地区去。曾经空想过,带着枪,枪口前面有敌人,扳动扳机敌人就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会怎么感觉呢?在要扳动扳机的时候,我的身体一定会嚯嚯发抖吧。那一定是身体的强烈信号。是这样的信号:“现在,你要做的事情是不可以的”。但是,我的头脑是怎么考虑的呢?“在这种当口发抖了,真是窝囊废!”,然后就开始自责。嘴里嘟囔着不合情理的话:“再杀几个人就不害怕了”。那么,哪边有伦理呢?嚯嚯发抖的身体与自责“窝囊废”的头脑。不是头脑控制身体,翻过来,必须以身体控制头脑。必须以所有的理性去思考不扳下扳机也行得通的办法。
我们在头脑思考之前,就已经像向日葵那样在确实正确地活着!所以,信赖身体吧。我这样在这里再谈30分钟向日葵的话,大家会坐立不安起来,我的内部似乎有模模糊糊的体会出来。这个模模糊糊是在指示什么呢?快结束吧!是这样的吧。这是“正确的”方向。所以我在执笔中的原稿中写了“看下向日葵!”人以身体在感受着正确的感觉,确切地知道正确的方向。尽管如此,只有人,互相杀害同类的活物,才在身体中有正确性。所以“看下向日葵”。我最近痛感到这是非常重要的。
(完)
注释和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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